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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岁的生命“摆渡人”

来源: 简阳市人民医院    时间:2017-03-09 11:00:47

吴太安,220号。在档案填上编号,耄耋老人又“送走”一位农村癌症晚期病人。

   “患者于昨晚安详去世,有家属陪伴。”12月13日,简阳市人民医院80岁老医生周克明在一份“宁养关怀病人随访记录”最后一栏写下这行字。随访记录轻轻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,合上线,放入柜子。柜子里有9个档案袋,记录着先后离去的病人。

一生一死,周克明心如明镜,更如止水。

从医60年,妙手仁心,他在生命之河上来回“摆渡”——

救生:70岁前,他在无影灯下度过,用1万多台手术与死神赛跑,抢回无数生命;

渡人:四年来,他率先对四川农村癌症终末期患者开展临终关怀,温暖“送走”220人。

周克明明了,有一天,自己也会再也动不了,但他已很欣慰,“我们用双手和心血,使那些奄奄一息的生命重新看到了太阳、看到了月亮、看见了鲜花、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……”


让农民有尊严地离去

   “上周该再去看看他的。”12月14日,周克明原本要到平泉镇黄岭村,给68岁的吴太安送些药,进行临终关怀。尽管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,但他还是觉得有一丝遗憾:三天前,吴太安去世。

临终关怀也被称为宁养关怀,按照国际惯例,是在预计病人半年内会离世时才实施。近30年来,临终关怀机构在国内大城市渐成气候,但在中小城市和农村却几乎是空白。 

   “救生不易,‘送死’更难。农民一辈子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,走得时候应该体面一点。”周克明把对生命最后的尊重安排进他的日程:周一、周五上门诊,周二、周四到病房,每周三下乡搞临终关怀。四年来,他风雨无阻。

11月30日,周克明第3次来到吴太安的家。

这位老朋友的情况越来越严重,直直趟在床上,一动不动。见到周克明进屋,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硬要坚持坐起来。

就这么轻轻一动,病人便剧烈咳嗽。“莫动,莫动。”周克明左手轻轻拍着吴太安的背,右手在桌上扯出几张卫生纸,帮他从嘴里抹出口痰。

吴太安反应更加迟钝,说话都费力气,没法再唠家常,周克明诊断完后就陪他静静坐着。窗外,老吴的棺材已备好,刚擦拭过后一尘不染。

 “老人冬天难过,老年病人冬天更难过。”周克明把吴太安的女儿吴秀和拉到屋外,悄悄说,“可增加些止痛药剂量,尽量满足他的要求,最后的日子过得有质量些。”

他送了吴秀和6盒止痛药。吗啡缓释片是治疗重度癌痛的处方药,价格不便宜,碰到贫困家庭,周克明就掏钱自己送。这几年,他自费送出2万多元的药。

从吴太安家中出来,前往石钟镇黄连村的路上,周克明接到李玉定妻子打来的电话,说丈夫刚刚走了,走之前还在念叨着“周医生什么时候来……”

“走得痛苦不?”

“还行。”

“安详去世”是周克明最希望在“宁养关怀病人随访记录”上落下的结果。

为了这个结果,周克明已走遍简阳58个乡镇。简阳幅员面积2213.5平方公里,丘多路远,他一天只能看望三四名患者。

一次,在董家埂乡遇到下雨,助手谭娜劝他返回。

    “对我,对他们来说,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。”周克明不答应。谭娜只好把他搀扶得紧紧的,生怕下坡路摔跤。
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从泥泞中走来,病人和家属眼前一亮,继而全哭了。一向冷静的谭娜,鼻子酸酸的,她深深理解了老爷子的心愿:到农村去,帮助他们有尊严地离去。


高高飘扬的传奇旗帜

进入12月,周克明坐诊时又发现几例需要介入临终关怀的农村癌症晚期病例。

一位患者家属慕名而来,脸上堆满惆怅,其父9月份检查出肝癌晚期,家人至今都隐瞒病情。

 “怎么办?”男子摇头叹息。

周克明耐心劝慰,“先吃两周药,我会到你家里巡诊,一定会去。”

执着,缘自他心中始终无法忘记的一幕。

几年前,周克明到简阳养马镇农村调研,看到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透风的屋内,紧咬被子,两手抓扯,用头撞墙……听着“呜呜呜”地哀号声,老伴眼泪直流,“癌症,痛得莫法。”

   “癌症病痛常人难以忍受。”病理科医生白燕琼说,痛得甚至无法呼吸,不少人因此选择自杀。

   “即使走到生命最后,也让他们感到,没有被抛弃,没被放弃。”那一刻,时年76岁的周克明下定决心。

周克明找到简阳市民政局,要到当地农村癌症患者的数量。“有2000多人啊,有多少人痛苦地挣扎在死亡线上。”他说,这件事“非做不可”。

2012年,周克明向四川省卫生厅(现四川卫计委)申请科研立项,在简阳市农村开展终末期癌症病人临终关怀研究,简阳由此成为全国率先在农村开展临终关怀的县级城市。

   “你图啥?课题还是自筹经费。”不少人劝周克明,“农村临终关怀科研价值不突出,也改变不了患者的结局,费力不讨好。”

的确,周克明下乡的主要任务是送止疼药、治疗药和开展心理慰藉,并不存在技术难题。

     “让患者能够无痛苦地离开,让他们感受到国家和社会还在关心他们,这个社会价值远大于科研价值。”胸外科主任医师张同钦是周克明的“大徒弟”,最了解老爷子的想法。

张同钦今年62岁,长期保持做手术的姿势,背打不直了,但受师傅影响,退休后依然接受返聘继续扛起手术室的大梁。“我师傅沉得下去,耐得住寂寞,决定干就会干好。”

为干好这件事,80岁的周克明喜欢把头发染得乌黑。“我这把年纪,这样去开导,才能让病人看到希望。”

外科医生陈焬说,老爷子做人一丝不苟,做事追求完美,一辈子如此。“他做了1万多例手术,没出过一起差错,真不容易。”

不久前,医院为他举办从医执教六十周年座谈会。奋战在临床一线的如此高龄者,在国内并不多见。

白手起家组建外科、肿瘤科,在四川县级医院中率先开展食管癌、肺癌、胃癌、结肠癌等根治手术,发表篇论文70余,打破县级医院医生不能评正高的先例,享受国务院津贴,周克明早已是简阳人民医院的传奇。当地人也亲切叫他“简阳白求恩”,医术高明,慈悲心肠。

 “没有周医生的医术和鼓劲,我哪能活到今天。”82岁的徐盛昌(化名)精神矍烁。

1988年,徐盛昌确诊患上胃癌。“儿呀,我还等着你送终呢,你咋就这样了。”他和老母亲抱头痛哭。

     “要有活下去的信心。”周克明为徐盛昌实施胃癌根治手术。如今28年过去了,周克明时常和他在街头相遇,并肩散步,一同坦然面对着生与死。类似的胃癌根治术,周克明做了700多例。

岁月,让周克明放下了手术刀,但他作为简阳人民医院的一面旗帜,依旧高高飘扬。

返聘回到肿瘤科,周克明依旧是每天最早到岗的医生,上门诊从不限号,一天平均诊断70多位病人。

“他岂止是在看病。”谭娜看着心疼,七、八十岁的人,一座就是四五个小时。

“肿瘤患者心中疑虑多,老爷子答疑解惑比看病时间还长。”周克明和颜悦色,千叮万嘱,如同亲友。

段长英,也是他当日约好的。尽管天空飘起细雨,周克明不想爽约,他乘坐的汽车向他牵挂的地方,疾驰而去。

追赶光阴,仁心传承

按照立项时的计划,课题两年前就该结题了,但周克明选择了“延时”。四年关怀了306人,但周克明认为样本量对建议政府出台相关政策还不够。

早在2012年,就有研究者对他说,“临终关怀有成熟的教材和临床常规或指南,问题存在应用环节,令人担忧的是能否可持续地做下去,如果你不干了呢?”

周克明心中有数。每次下乡,他都尽量把患者所在地乡镇和村卫生院医生们的叫上,一起开展。

几年下来,经过培训的乡镇卫生院院长、139名业务骨干、300多名村医及20多名民营医院医生加入到他的队伍,探索建立起“县市级医院——乡镇卫生院——村卫生室”三级农村临终关怀网络和模式。

越来越多的医生愿意跟着老爷子去敲开农家门,甚至影响了一个叫毛雪丽的18岁女孩。她是周克明亲手救活的。

1998年,付建琼夫妇带着一个肚子胀得大如西瓜的半岁女婴跪在周克明跟前,他们一边央求救命,一边一把把地从布袋里抓出“块票”,那是从成都九眼桥等地乞讨来的。

院长对周克明说了两点意见:手术风险大,做不做随你;不够的费用,医院补贴。周克明二话不说,立即组织手术。

两个多小时后,他成功从女婴肚内取出4公斤多重的瘤子,而孩子只有3.5公斤。这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例肿瘤比人体重的医学案例。

同村的乡亲们听说了都很兴奋,凑钱替夫妇送了一面锦旗:丹心一片,救死扶伤。

那个女婴就是毛雪丽。此后十多年间,周克明一直关心着毛雪丽的成长。从幼儿园、小学到中学,老爷子时常去探望她,邀请到家里做客,教她为人处事。两人在一起的10多张照片,也一直放在周克明的案头。

明年,毛雪丽将考大学,她将自己的志向定向了社工,“将来要像爷爷一样帮助弱者”。

临近新年,毛雪丽画了一幅画送给周克明,是一对鲜艳的牡丹。“希望爷爷像花一样一直开得高贵,绚烂。”

但周克明更清楚,再美的花儿也有凋谢的一天。他说,只要他一天还能动,就会把临终关怀做下去。

之前,这位行医一生的老人已经签署遗体捐赠协议,死后将把遗体捐给大学用作教学科研。“有的人秉性坚强,就是临近生命的终点,也还活力四射、闪闪发光。”


 【记者手记】

这就是医者仁者

为深入了解周克明,记者调取了简阳市人民医院11月份的早餐打卡记录。

30天、22个工作日,周克明有25天在医院用早餐,最早的一次打卡时间为7点03分,大部分时间是在7点20分左右,最迟的一次是7点38分。

“大徒弟”、胸外科主任医师张同钦劝他,你是“老辈子”,多休息下嘛。他说,不来不踏实,还要带医生查房,讨论危重病人治疗方案,病人等不得。

已过退休之年的张同钦何尝不是这样,他每年要做700多台手术,时常加班,背虽驼了,却是手术室里最值得信靠的脊梁。

如果说优秀是一种传承,周克明大家形成了这样的风气。张同钦说,缝针必须间距相等、打结要规范漂亮,老爷子这些“匠人”般的严苛要求令他终生受益。

对“师傅”晚年投身农村临终关怀,他一点不感意外。周克明尊重生命,1978年时医院条件差,没有像样的监护设备,他就在患者鼻子上贴点棉花,棉花飘动证明呼吸正常,师傅二人就这样常术后彻夜守在床前,一小时给病人测一次血压。

周克明做了1万多台手术,救了很多人。他看病不管钱财多少、地位高低、身份贵贱,全部一视同仁。患者要他的手机号码,也从不拒绝。

有时他到医院门口的饭馆用餐,结账时发现被认识他的患者或家属抢先买了单,次数一多,他就改变了方式,吃饭先付钱。也有患者追到他家里送东西,钱肯定不要,土特产实在推脱不掉,他就回赠价值更高的营养品。

我们问他,长期接触“死亡”,是否对自身造成影响?他坦然一笑,如果他(她)没有走上自杀的路,是有尊严地离开的,家属也不致于那么伤痛,我其实是很高兴的。

临终关怀,自己还要贴钱,但子女们支持他的选择。大儿子说,你挣的钱你负责用完,不用考虑第二代第三代。

周克明有种紧迫感。农村临终关怀涉及到相关药品是否纳入医保报销、财政如何支持三级体系、患者和家属怎样更好配合等问题,这些都关乎相关政策的制定,也关系到他的“事业”今后能否在更广大的农村成为常态。